齐布琛知道自己活不长了，身体早已亏空，每年冬天都要大病一场。
齐布琛也明白阿玛是不可能起复了，在她生下儿子的第二年，玛法去世，家中传来消息，阿玛沉郁多年，亦已缠绵病榻。
这一生，大概也就这样到头了吧。
齐布琛惶然地醒来，心里很不舍。
不是舍不得皇家长媳身份地位，也不是舍不得郡王福晋的财富权势。
她只舍不得她的孩子。
齐布琛的四个女儿年龄接近，长女今年虚岁十一，四女不过六岁，而她最的儿子还在牙牙学语。
若是她死了，丈夫是定要续娶的。
即便信得过丈夫的良心，齐布琛也绝不可能，放心地把孩子交给继室。她必须找个可靠的人，替她照顾孩子。
娘家已经靠不住，宫女年满廿五就能出宫，也是迟早都要离开的。细数身边的人，齐布琛最信任的，只有从娘家带来的夏嬷嬷。
齐布琛挣扎着起来：“嬷嬷，格格和阿哥去了哪里？”
夏嬷嬷回过神，飞快地抹一把眼睛，扶着齐布琛靠到引枕上，然后才回道：“格格们去了惠妃娘娘那儿，阿哥被王爷带走了，王爷明年便要出宫开府，趁着还在宫里，让阿哥和皇上亲近亲近。”
齐布琛淡淡一笑：“能见见汗阿玛，是阿哥的福气。将来我不在了，阿哥若能得汗阿玛几分惦记，我也放心。”
“福晋！”夏嬷嬷大惊失色：“大节下的，怎么这丧气话？快改了口！”
齐布琛不以为然：“嬷嬷别劝，我心里有数。我还有事托付，嬷嬷且听我。”
夏嬷嬷只好忍了话，站起身垂头领训。
齐布琛从枕边匣子里摸出对牌，递到夏嬷嬷面前：“新王府的营造图我已看过，东路有一溜跨院，虽然地方不大，却是连在一块儿的，以后便让四个格格住进去，阿哥也住到前院去。今后阿哥和格格屋里，全都拜托嬷嬷看顾。”
夏嬷嬷张了张嘴，却被齐布琛制止：“嬷嬷不用多，快快答应下来，便是替我分忧了。”夏嬷嬷只好咬牙接下对牌，跪倒在地，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，起身后，脚下洇出几个圆圆的印子。
悬着的心放下一半，齐布琛就着桂圆汤吞下平安丸，热气上头，人又迷糊起来。夏嬷嬷给她掖好被子，轻手轻脚地出去了。
屋里再度安静下来，齐布琛闭着眼，心里空荡荡的，空旷的似乎能听到回声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隐隐约约传来哭声。是她那四个女儿吧？
齐布琛想开口安抚，嘴巴却像被缝住了；想睁眼看看，眼皮却似有千斤重。
她不能话，也不能动弹，唯一能感觉到的，只有耳旁的声音。
低哑的声音在怒吼：“都跪在这里做什么？还不快去请太医！”
尖细的声音在阻止：“王爷使不得，宫里的规矩，过年不能请太医。”
温润的声音在劝：“规矩不能坏，大哥千万别冲动。今日有萨满来祭祖，不如请来跳跳神，驱走鬼邪，大嫂就能醒了。”
男声渐渐远去，女声却又响起：“太可惜了，还不到三十岁呢……”
过了许久，院中忽然鼓声大作，一个高亢嘹亮的吟唱声响起：
今敬祝者，丰于首而仔与肩，卫于后而护于前……
年其增而岁其长兮，根其固而身其康兮……
神兮贶我，神兮佑我，永我年而寿我兮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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